有女如云|有女如钢

　　四处堆积的钢板冲击双眼，巨大的焊接声、搬运声、加工声刺激着神经。走入宏阔的生产车间，15米高的房梁之上、几台橘黄色“铁盒子”高悬半空，十分扎眼。而2/3被玻璃围绕的身体，让它看起来异常惊险。
　　《国企》记者瞬间有面对五层楼高的威猛变形金刚的感觉，惊叹中有点眩晕。
　　还未回神，不远处一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越众而出，跨过宽度不到一米的陡峭阶梯，迅速躲过前方阶梯中间的立柱，从侧缝中滑过，踏着“凌波微步”很快爬升到达15米高的操作平台，钻进悬在半空之中的“铁盒子”。
　　坐定之后，她熟练地抓起左后两个手柄，全神贯注地盯着下前方的吊钩，慢慢地、稳稳地将重达30吨的钢材料放到指定位置。
　　现场一片掌声和喝彩声。高高的玻璃铁盒子里，小姑娘露出羞涩而调皮的笑容。
　　她叫汪晶晶，今年21岁，典型的90后。这个玻璃铁盒子就是她的工作岗位。事实上，像她这样胆大心细的姑娘，在中建安装化工设备制造公司有104名。她们就是女子行车班。
　　行车，也叫天车，其实是一台大型的起重吊车。每天，她们都要爬上这高高的操作台，全神贯注地摇动手柄，配合下方地面的司索人员不断将沉重的钢材料抓起、放下，还绝不能有任何失误。否则，代价可能就是生命。
　　中国建筑旗下的中建安装工程有限公司素有“铁军”之称，其子公司中建安装化工设备制造公司也不例外，清一色的娘子军行车班在其中显得格外耀眼。她们平均年龄只有28岁，汪晶晶是最小的一位。
　　这样一个整天跟冰冷的钢铁打交道，需要良好的心理素质、强大的忍耐力和细致认真态度的岗位，真的是一个女人能做的吗？记者有些诧异。
　　“因为我们是女汉子、铁姑娘啊。”23岁的山东姑娘李晓快人快语，引起笑声一片。
　　淬钢之坚
　　烈火淬钢，愈加刚硬，一如她们迎难而上，越战越勇，从不抱怨。“女汉子”威武！
　　“我们其实很平凡。”生产车间里噪声巨大，全红不得不提高嗓门对记者“喊”。
　　女子行车班建立五年来，由16名队员壮大到现今的104名女将，是同行业中人数最多的全女子班组。她们来自五湖四海，一部分来自职工家属、子女和当地就业安置，一部分来自对外招聘。她们年轻、朝气、爱生活，与普通姑娘无异。但是，一进入空中操作间，她们就立刻变身“女超人”。
　　“2014年3月6日，工作时长8小时，900吨钢板，120次起、吊、落，480次重复摇动手柄。”为提高自己，全红的记事本上认真记录着每天的工作。算下来，她一年吊运的钢板吨次超过鸟巢的用钢量。忙碌的时候，三十多车钢板能从厂里一直排到路上一里外，一天就要操纵笨重的露天龙门吊来回10公里。
　　女子行车班的姑娘常年忙碌，她们的工作就是操纵着40余台20吨-100吨不同吨位的大型行车，完成车间里所有装卸、下料、卷圆、组对、拼装、焊接、倒运、发货等一系列工序。简单地说，就是要完成钢铁原材料在不同加工车间的运输任务，以及在每一个车间中将原材料变成成品过程的辅助工作。“要把钢板按产品拼装焊接，都需要行车班把钢板吊起来以方便焊接。”中建安装化工设备制造公司工会主席刘相安向记者解释道，她们的工作是生产的基础，非常重要。
　　“别人不能开，而我能开。”本科毕业的全红自豪地拉高嗓音。虽然岗位与学历存在落差，但是全红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工作。“不仅很重要，而且有很强的优越感和成就感。”
　　采访中，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对记者“显摆”自己参与的大工程。中国海南文昌卫星发射中心火箭总装测试厂房钢结构工程、京沪高铁南京南站站房工程、海南东方高排风力发电项目、毛里求斯国际机场、杭州国际博览中心、南京河西会议中心等项目，每一个钢结构构件都是她们精雕细琢的作品。正是因为她们的孜孜以求，才为这些项目高品质地完成施工任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　　姑娘们都知道，行车对于整个车间的工作效率非常重要，特别是在有大工程的时候。为了不在自己的环节耽误时间，姑娘们总是快速吃饭快速上下车，一路都用跑，甚至主动节约上厕所的时间。“我们每天工作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冲向厕所，然后再喝下一条‘长江’。赶工期的时候，水都不敢喝，因为喝多了要上厕所。从上边下来，再上去，这得耽误好几分钟。主动憋尿是常有的事。”王圣华笑着说，这可是女子行车班提高效率的秘诀。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把杯子里的水倒到手上，然后使劲往脸上拍，“这样可以保湿，少喝水”。
　　除去上厕所的难题外，室外的龙门吊面临着更多气候带来的挑战，冬天寒风凛冽，夏天闷如蒸笼。性情温柔的全红是室外龙门吊的当家人。四大火炉之一的南京，夏季气温有时高达40摄氏度，空调根本不管用，全红的衣服后背和裤子经常湿透，从脚面到脚脖子到裤子，三个地方被晒成三种颜色。但她已经五次拒绝调岗：“岗位总需要人，我是共产党员，我不在谁在？”
　　这一切，班长董龙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。作为班长，她要“保证姐妹们的安全”。只要她在单位，连续6年都会在下午5点和凌晨3点交接班时巡检，哪怕今年初挺着8个月大的肚子。
　　对于女人，家庭总是心之所系。行车班的姑娘也是一样，一半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，但是从未因此影响工作。团队里的老大姐王圣华，因为工作太忙，曾在暑期“狠心”将5岁的女儿一个人“空运”回娘家。
　　听着姐妹谈起孩子，边上的吴春芳静静抹着眼泪：“做梦都想孩子，我只有更加努力工作，有一天将孩子接到身边。”
　　过去几年，公司发展迅速，合同额连续三年突破20亿元。面对艰巨的工作任务，班组成立五年来，每天24小时三班倒，大部分姑娘已连续四年春节未能和家人团聚了。连尹丽梅的婚假，在班组的一个电话后，也毫无抱怨地戛然而止。这群外表柔弱的姑娘，因为在这个岗位上的坚守，赢得了“上海市三八红旗集体”、“南京市巾帼标兵岗”等诸多荣誉。
　　“这104位姑娘，克服重重困难，以主人翁的精神尽职尽责，无怨无悔。这是一个值得男人们尊敬和学习的优秀集体，是企业班组的标杆。”中建安装化工设备制造公司董事长田良称赞道，“谁说女子不如男！” 　　软钢之韧
　　软钢韧而不脆，一如她们面对压力执着而坚定，为全体施工人员的安全时刻紧绷着神经。
　　只是两三分钟而已，薛艳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度秒如年。
　　2012年，在为毛里求斯国际机场项目制造构件时，犹如“汽车刹车”的行车抱闸发生故障，勾着六七吨重的钢板刚升到指定高度，却突然快速下落。“啊，下边就站着3位司索呢。”薛艳脑袋“嗡”的一下，不假思索快速拉上升操作，一边猛踏脚铃疏散司索，化解了一场生死危机。“浑身都是汗，腿一直在抖。”后怕的薛艳深深明白，“人和设备、钢料的生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。”这样的共识让“娘子军”感到重任在肩，“压力山大”。
　　行车下吊的物件，小的几十斤，大的几百吨。如果这些庞然大物一不小心掉下来，或者摇晃砸到旁边的钢产品，下边车间都是人，后果不堪设想。因此，对于行车班来说，安全是头等大事，操作前提就一个字――“稳”。然而，由于起吊物种类繁多、重量不一、角度不同，摆动的幅度就会不同，实际操作中并不容易。更困难的是，很多物料超大、超重，可能需要操纵双勾车，甚至需要两台行车同时起吊，对配合的默契和同步稳定性要求极高。
　　“做这一行手要稳、心要细、眼要快，注意力必须时刻高度集中，不能有一丝松懈，压力大很正常。”全红语速加快，“下边就是几个家庭的幸福啊。”
　　为保证安全，行车班的姐妹苦练技术。“早上6点左右，路过成品车间的训练场地，总能看到三五结伴的行车班姑娘在练车。”二车间主任何应华对记者表示。行车班属于特殊工种，必须持证上岗。社会取证考试的难度要求是吊着水桶绕行单“8”字。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操作的精度，行车班姑娘自我加压，加大难度。班组特意定制了直径50厘米、高60厘米、重达140斤的铁桶，装满水后总重350斤，在规定的4分多钟时间里稳、准、快地以双“8”字形线路绕行相距仅比桶直径稍宽一点的15根杆子，绝不能碰到杆子，更不能让水洒出来。她们还编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操作口诀：“一关舱门查电源，二握手柄试吊点，三试限位看指挥，四按规程保安全。”
　　“除了开行车的技术外，她们连我们司索的专业知识都门儿清。一看下边的构件就知道多重，用多大的吊具。”这一点，地面配合指挥人员、司索刘甲寿很是佩服。
　　精湛的技术保证了安全，但对原则的坚持才能杜绝风险。2010年春节，京沪高铁南京南站工期非常紧张。为提高效率，起重工要求张玉用50吨龙门吊同时吊两张10吨、120mm厚的钢板。但这样操作容易造成安全事故。一向讲原则的张玉用手势多次示意无果后，果断切断行车电源，来到地面耐心、反复和起重工解释。然而起重工不但没有承认错误，反而认为张玉小题大做，责备她影响了工作效率，拖了后腿。张玉坚持道：“这样违背原则、违背吊装规定的事我坚决不干。我们都是公司的一员，我们要对公司负责。”面对坚守原则、高度负责的张玉，起重工很快转变了态度，并主动配合张玉完成了当班任务。
　　这样的一丝不苟，非但没有影响进度，反而让这群姑娘收获更多的敬意，甚至还有意外的爱情。
　　技术“牛人”李晓就是其中一个。“扎着小马尾，稳稳地开着行车，笑靥如花，我对她一见钟情。”作为与李晓专门配合的司索，刘甲寿对她的“稳”印象极深，“她对安全特别爱较真，经常与我沟通各种指挥手势，保证手势命令准确清楚。”刘甲寿就喜欢这种认真劲儿，“一看就是踏实生活的人”。这样的“空地恋”仅二车间就有3对。
　　“此前，行车人一直处于散兵游勇状态，设备损坏快，容易导致安全事故发生。现在在‘娘子军’安全第一的硬标准下，女子行车班运行5年从未出过一次事故。”中建安装化工设备制造公司党委书记任后敏对《国企》记者表示。
　　纯铁之柔
　　纯铁，散发银白光泽，质软，却具有独特价值，一如她们的铁骨柔情、润物无声。
　　除去与钢材料的相伴外，在工作中，姑娘们仍需与地面指挥人员配合。104个女人，配合的是全厂1000多个性格迥异的工人。工期紧，大家都心急，万一红了脸怎么办？
　　“这种情况几乎没有，连争吵都没有，她们会非常耐心地沟通。”工作多年的何应华，觉得这群姑娘真棒，“行车班工作上不够天，下不着地，常年精神高度集中，枯燥、孤单，能几年如一日地坚持，实属不易。更关键的是她们用耐心和爱心宽容一切，令人肃然起敬。换成男同志，冲动、脾气大，有时候会动手。”
　　不仅如此，这群姑娘用心底的爱和温柔打造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。都说3个女人一台戏，这104个女人却是出奇的一团和气。
　　25岁的班长董龙梅，人不大却非常心细。“看到脸色不对，班长都会嘘寒问暖，经常送热水袋、红糖水等，甚至主动让我们回去休息。”这样的体贴入微温暖了每一颗年轻的心。
　　2014年5月21日，刘硕像平常一样早早来到车间。没想到的是，王圣华捧着蛋糕从身后出现，姐妹们围着她唱起生日歌。这一意外惊喜让不善言语的刘硕着实感动。这样的小温暖，在这个大集体中时有发生。
　　“只有感受到家的温暖，才能开心工作。”生产制造部生产调度杨永对记者表示，“大多女同志要照顾孩子、家庭，琐事多，压力也大，一定不能让女同志带着情绪上班。我们经常作为家庭矛盾‘灭火’员四处协调，帮助她们打开心结，尽全力提供帮助。”
　　娘子军的培养方式注重“师带徒”，很多姑娘曾经是别人的徒弟，现在又是别人的师傅。其中技艺精湛的副班长刘硕带过的徒弟最多。“当师傅责任重大，对自己的技术不断提升是种莫大的激励。”在刘硕心里，这样的“师带徒”传承，不仅教授技术，而且传递责任，更将104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。
　　“师傅”的温暖和关心加快了年轻姑娘的成长。“从小失去父亲让我很自卑，”哽咽的吴春芳不住抹泪，“师傅不辞辛劳手把手教导，让我很感动。领导的表扬也让我更加自信、自豪。”在师傅的循循善诱下，她积极性爆棚，只学习一个礼拜就可以上手开，一年两个月就晋升为别人的师傅，而一般情况下从徒弟到师傅需要两年。
　　直爽的代理班长刘广甜坦言自己一直很土，“什么都不会，甚至没有什么兴趣爱好”。而今，她是公司小才女，不仅是文艺骨干，还做起了女子行车班微电影的编剧。“春节文艺表演上的掌声让我无比自信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可以跳舞。师傅教会我开车，带着我跳舞，为我开启了另一种人生。我真的很感谢师傅。”刘广甜哽咽道。
　　这个微电影名叫《行车班的铁姑娘》。电影中，几个“铁姑娘”在食堂里谈自己的远大理想。“我想当先进。”“我想早日拿到大学本科文凭。”“我想在公司好好发展，将来挣了钱，买一栋大房子，把我爸妈都接来住。”
　　原来，“铁姑娘”的内心是如此柔软！
　　编辑/伯倩 chinasoe@foxmail.com

有女如云|有女如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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